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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反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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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反應

孟揭在廚房裏洗一把莓果。

晏在舒坐餐桌邊, 桌上擺了兩只餐盤,些微熱氣冒著,上邊有一拳糙米飯, 一行醬牛腱肉, 兩只手掌大的黃油煎蝦,一團芝麻拌菠菜,還有小塊菜脯。

是孟揭下的廚。

回老洋房前, 兩人去了趟超市。

在車上那會兒, 晏在舒就看到了孟揭手指骨上的挫傷,這人膚色白, 一點點破皮紅腫都格外明顯, 她看一眼,再看一眼後,忍不住開口了, 說:“要不去趟醫院。”

孟揭那時在開車:“嗯?”

晏在舒:“我怕你斷了根骨頭, 回頭要抽我的填啊。”

孟揭只笑,不搭理這茬兒, 而後說:“先吃飯。”

一晚上體力對抗加上腦力博弈, 晏在舒也饑腸轆轆, 於是點個頭:“行。”

在超市時,晏在舒就全程跟在孟揭邊上, 看他熟練地看成分,看熱量表,看保質期,再一樣樣往購物車裏放東西, 她也丟兩杯酸奶,丟兩包薯片和巧克力, 這時候孟揭才會想起邊上還跟著個人,就問一嘴,“你吃什麽?”

晏在舒當下沒想多,不假思索應:“吃米飯。”

早餐可以含糊,啃面包啃饅頭,中晚餐她還是喜歡吃飯。

可孟揭掃過來的眼神就不對勁兒了。

是說晏在舒真的麻煩——這種眼神。

然後折回米面糧油區,拿了袋米,又添了好些瓶瓶罐罐的調料。

玻璃碗在桌上擱下,晏在舒撿著藍莓吃,孟揭閑情逸致好得很,這會兒還在竈臺前搗鼓他煲的那鍋湯,取了兩個白瓷碗,轉頭問她:“鹹點淡點?”

“淡,”晏在舒條件反射一樣答,下一秒又說,“我自己盛吧。”

“算了。”

話裏有很濃的,別禍害我這鍋湯的意思。

盛了湯,孟揭才摘手套,指骨上還有創可貼臨時保護,但悶了這麽會兒,傷口內潮濕,其實會加劇感染風險的。

“一會兒上點藥消毒。”晏在舒喝著湯說,她是不沾陽春水那個,場面話當然要講。

“嗯。”孟揭動作自然,喝了口湯,覺得味道還湊合,又看晏在舒一眼,她那碗已經下去一半了,特別給面兒,還不是裝模作樣的給面兒,是真愛喝,於是這祖宗就滿意了點,但他高興也不掛臉,只是比平時多添了一碗飯。

而這種事晏在舒多半也看不出來的,就算看出來多半也不會往深裏想。

她只會覺得,孟揭飯量有點大。而他小時候不是這樣。

小時候的孟揭特別嬌氣,倒不是愛哭愛撒潑的嬌,是生理上的嬌和性格上的孤,對許多食物過敏、曬太陽過敏、出汗多過敏、招蚊子、老是摔倒,身上也總有淤青、不愛講話、生氣就紅眼眶攥拳頭,所以其實晏在舒管他叫“Moana”公主,不是沒有道理的。

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變了。

生理上的過敏性反應隨著年齡逐漸消退,他抽條,長高,骨相開始凸顯的時候,性格也開始塑成,他們在那幾年裏見得很少。

晏在舒給他寫過信。

小孩兒麽,不會耍手機,寫信已經是頂高級頂厲害的聯絡方式了。剛分開時,晏在舒一點兒也不想孟揭,等過了一兩周,就開始鬧覺,晚上不敢睡,嚎啕大哭著說要去找孟揭,晏媽媽安撫過後,她就抽抽嗒嗒趴在桌上給孟揭寫信。

可一封回信也沒收到。

湯勺在碗邊磕出聲響,晏在舒喝了湯,胃裏暖,擡眼看孟揭。

這幾年,他們在某些年節,或是特定的場合裏,也一塊兒吃過飯,但那要麽隔著十萬八千裏,要麽各自高冷不搭話,要這樣面對面地吃頓家常飯……晏在舒就只能把記憶撥回到六歲前,在“晏爾瑪”超市裏玩的那場過家家了。

好在都很安靜。

安靜吃飯,安靜喝湯,甚至沒有人去拿手機,晏在舒只能把這歸於孟揭的餐桌禮儀到位了,而她自己,經過了一晚上的跌宕起伏,終於也在這相對安穩的時刻,有了那麽點兒精力,去回想這整件事。

晏在舒一直有個誤區。她覺得自個兒算是自立的,算是見過點世事無常,也算是有點社會經驗,而孟揭就是個埋頭學術、嘴毒話少,不善也不屑於處理人情世故的這麽一個人。

這麽一個仙兒。

可他今晚行雲流水的處事方式又讓她意識到,她還是一個被托舉式教育養大的,長期處在相對安全的社會環境裏的女孩兒,而她對於孟揭長期的偏見和誤解,帶得她對他的整個認知與判斷都產生了偏差。

他確實很挑剔,嘴毒,苛刻,強迫癥,高標準,平等地藐視所有人,活得像個靠芯片運行的且具有隱藏反社會人格的高等機器人。

在會議室裏,他掌控著談話節奏,一度尖銳到到近乎逼問的程度,摧垮對方心態,折磨對方意志,但也會顧慮到對方的家庭狀況與動機,因為一個無依靠的妻子和一個稚弱的孩子,在情與法之間,找了一條折中的路子。

可能經過今晚,倆人有了那麽點過命的交情,晏在舒竟然覺得,孟揭也沒有那麽不近人情。

***

吃過飯,孟揭在沖碗盤,沖完一一擱洗碗機裏,晏在舒沒好意思幹坐著,但那祖宗壓根兒不讓她靠近竈臺,就好像她是個什麽廚房終結者。

晏在舒只好左右看看,說:“那你忙著,我上樓去了啊。”

“行,”孟揭砰一下關洗碗機門,轉身擦手,“藥盒在房間沙發邊,藍白色,有標識。”

洗碗機運行聲音不大,島臺吊燈是熏熏的暖色調,孟揭個兒高,站在竈臺邊幾乎要頂到吊燈了,他就這麽站著,擦手時,指骨節上的傷口在紙巾裏若隱若現,創可貼剛剛揭掉了,晏在舒看了眼,那傷口果然發紅發腫。

這一幕落進眼裏,晏在舒哪好意思撂下他自己上樓。

“我去拿吧。”

孟揭淡聲應:“謝謝,手不方便。”

“……”晏在舒悶聲,“那我再幫你上藥?”

“不耽誤你回房間吧?”

晏在舒能說什麽?她還能說什麽?

“不耽誤。”

孟揭慢條斯理倒了杯冰水,再補一刀,“我房間沒鎖。”

這人!

晏在舒猛地轉頭,還在惦記她房門落兩道鎖的事兒。

***

庭院燈滲進餐廳裏,把晏在舒的身影打得很薄,她夾著酒精棉,輕手輕腳地處理孟揭手上的傷口,消毒一遍,就問一聲:“痛不痛?這個力道行不行?”

不是關心,是怕孟揭跳起來把她打一頓。

而孟揭也不是個會來事兒的,點個頭,嗯聲:“手法挺糙,專業選定了嗎?別選醫,對你就業前景不好。”

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 晏在舒手一抖,差點兒一指頭戳下去,擡頭瞟他一眼:“……我記得你小時候特別不怕痛,跌倒從來不哭。”

“回去有偷偷哭。”孟揭沒什麽表情,懶懶看著沿著指節上下滑動的酒精棉。

“偷偷哭?”晏在舒相當震驚,“我怎麽不知道?”

“你沒問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而且你轉眼就忘了,第二天還要教我跳山羊。”

“……”行吧,算了,晏在舒知道自己小時候是什麽德行,她換一團酒精棉,把他骨節和指背的蹭傷都消毒過一遍,挨個上藥。

冰涼的觸感貼著皮膚游走,孟揭沒怎麽感覺到痛,眼睛低垂著,從這個角度,晏在舒完全暴露在孟揭的視線範圍內。

他可以看到晏在舒眼皮上細細的血管,那睫毛輕微顫動,在眼瞼篩下一片陰影,那顆小小的紅痣就安安靜靜睡在陰影間,仿佛揉一把,就會醒過來咬他。

他轉開目光。

“行了。”

晏在舒把醫療垃圾收好,洗手,擦拭,孟揭還在島臺邊坐著,肘靠著膝,在滑手機看一些學報。

晏在舒拉冰箱,拿了一杯氣泡水,拉環彈開,她單方面地註視孟揭,在氣泡噗呲噗呲上湧的時候開口:“好看嗎?”

薄荷味兒的氣泡水,聞起來都又涼又沖,偏偏講得含笑帶柔,她指的是上藥時的註視。

孟揭的眼神絕算不上如沐春風,要麽帶著股懶散,要麽銳得像簇箭,會讓她有一種被紅點瞄準的感覺,而剛剛那過近的距離,也讓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頻率的變化,變得慢,變得沈,像狩獵前蓄勢待發的狀態。

孟揭也聽懂了這層意思。

“好看,”他翻動手掌,把那歪歪扭扭的創可貼看了一眼,“眼皮底下的更好看。”

“那你且珍惜,”晏在舒一語雙關,“時間不多了。”

“我倒覺得來日方長。”孟揭轉個身,正面對著晏在舒。

晏在舒溫和地說:“看不出來,你癖好特殊,半真半假的關系也喜歡長久的。”

“喜不喜歡是其次,能適應良好就不要緊。”

晏在舒慢慢搖著氣泡水,從孟揭雙膝前擦過去,剛剛折過島臺,又突然回了頭,“哢”地把易拉罐放臺面上,神情逐漸變得覆雜,直勾勾盯了他半晌:“今晚,你是跟我說了句抱歉?”

“……”沒想到晏在舒還記得這茬兒,孟揭頓了一下,說,“是。”

晏在舒抱著手臂,透著股秋後算賬的意思:“那你再講一遍。”

“抱歉。”

驚險狀態下忽視的東西重新回到大腦,晏在舒挑揀著記憶裏那些非常規接觸,把昏暗裏的皮膚相觸拋一邊,把隔著兩層布料感受到的心跳節奏拋一邊,把狹窄悶熱的膚感拋一邊,把若有似無的鼻息交纏也拋一邊。

正眼看他。

“為什麽要道歉?”不給他開口的機會,再堵他一句,“你說你會有反應,是什麽反應?”

孟揭也站起來,陰影在島臺拉長了,鋪到晏在舒手邊,他說:“我怕我忍不住。”

晏在舒瞇著眼睛:“忍不住什麽?”

孟揭面無表情:“忍不住掐死你。”

晏在舒一點點笑起來,往樓梯上走,踩兩臺階後,扭頭:“你最好是。”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 ***

璠岳營最後一周,研究所體驗期結束,回歸到大班課模式,大家的魂兒好像還沒回來,特別浮躁,也特別活躍,個人積分也趨於定型,因此老徐把節奏放慢,不再一個接一個課題壓下來,讓學生們卷生卷死了。

於是大家一邊消化交流上一周的體驗項目,一邊對新知識點細嚼慢咽,一周挺安生的,慢慢兒也就過了一半。

周五下課後,晏在舒讓老徐留下來,問了幾句那天物理研究所的突發事件,晏在舒掐頭去尾地答了,只說是碰巧卷進去,沒大事,也沒破一點兒油皮。

從教室出來的時候,天還大亮,蟬聲鼓噪,走廊裏漲滿光潮,晏在舒穿過走廊,迎面就看見唐甘那輛有了年頭的老爺車。

“上車。”

小唐總嚼著薄荷糖,朝她撇一下腦袋,方歧背著書包坐後座,瞧見了晏在舒,就扒在椅背上嘿嘿嘿朝她笑,天地良心,真的像個逃學的初中生。

晏在舒拉副駕駛車門:“你倆要這樣出門,得低調點,容易上頭條的。”

“去,”唐甘秒懂,“奉新堂裏定了桌兒,今天就那吧。”

小分隊這周天天混一塊兒,小唐總吃了一周殘羹冷炙,這周整個報覆性消費,帶著晏在舒和方歧把城裏老字號都吃了個遍。

“好~”方歧第一個應。

晏在舒轉頭,給他塞瓶酸奶,回過來問唐甘:“新工廠的安全隱患都排除了嗎?”

“妥妥的,阿嬤幫著通了點關系,下個季度就能投入生產了,”唐甘心情好,開著車,聽著歌,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方向盤,“咱們老唐家的市值又要升了哪,姐今天一定得請你們吃頓好的!”

7-8月是國際電影月,唐甘的手機連著藍牙,在這時候插播了一條奧靈電影節紀錄片的,這新聞一般不會無緣無故插播進來,除非唐甘特別訂閱了。

方歧扒上前座:“你也看電影呢?”

“怎麽了,我看著像看動畫片兒的是吧?”唐甘嗆。

背景音裏,主持人正在公布奧靈電影節金桂獎紀錄片提名,方歧忙說:“我沒講,你別下套,我是說這種小電影節的提名你怎麽會看,裏邊的作品要不然晦澀,要不然無厘頭,都小眾得很。你看起來,只會看那種……高票房的動作大片。”

唐甘差點兒炸:“我怎麽不能看?我不單現在看,我打小就看。”

方歧也有一部喜歡的作品,等著跟她碰一碰默契度呢,把耳朵挨車座上:“那你喜歡哪一類的?”

唐甘瞟晏在舒一眼,偏就哼聲:“不稀得講給你。”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 而晏在舒沒參與話題,她低著頭,照例每天給雍如菁發視頻,林林總總,視頻發了二十幾個,但那頭一直沒有回覆,她鎖屏,降下車窗,吹著海鹹味兒的風,聽唐甘和方歧一來一回地掐架。

晚霞走過半座城市,鋪滿天穹,四十分鐘後,他們來到城東。

這裏有家老字號酒店,地兒偏,但景色特漂亮,就坐落在沿海的半山腰位置,下車時空氣還是悶熱的,四圍被晚霞染到發焦,風吹得晏在舒睜不開眼,她擡手在額前,連頭發絲兒都罩著層紅光。

門童來泊了車,唐甘拽著方歧上樓頂拍海邊大片兒去了,晏在舒獨個往包廂走,經過一條半露天的過道時,迎面撞上一位跟著孩子的女士,孩子手舞足蹈地跑過來,晏在舒側身站到一包廂房門前,避開。

那小孩兒橫沖直撞地沖過去,女士對她歉意一笑,晏在舒剛要開口,就聽見身後半掩的包廂房裏遞來道熟悉的聲音。

“等很久了?”

“你很準時,是我到早了。”

晏在舒倏地轉頭,門縫狹窄,一架屏風遮住了視線,只能看到長桌一側坐著個女孩兒,看不出年紀,長直發,淡妝,一身剪裁得當的偏正式套裝,長得清麗,氣質卻很幹練,她目光微微擡著,跟隨對側的人挪動,擡手移過一杯茶。

“你最近去我那兒去得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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